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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年前,《寄生虫》成为史上首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非英语电影,韩国导演奉俊昊的全球声望由此到达顶峰。
如今沉寂五年后,奉俊昊终于交出了自己的第八部长片、第三部英语片,即由华纳出品的科幻电影《编号17》。由罗伯特·帕丁森、娜奥米·阿基、史蒂文·元、托妮·科莱特、马克·鲁法洛主演的本片,已于3月7日(上周五)在中国内地和北美同步上映。
不过不同于《寄生虫》的风光无限,这部奉俊昊导演生涯中制作规格最高、且掌握了最终剪辑权的“闯好莱坞”大片,目前来看绝对算不上成功——烂番茄新鲜度77%,Letterboxd评分3.7/5,豆瓣评分7.2,媒体和影迷的评价充其量只能算“良”等;而仅为B的Cinemascore评级、73%的烂番茄“爆米花指数”和6.1的MTC观众均分,则证明《编号17》在普通观众中的反响相当不妙。
票房更直观地说明了《编号17》的观众缘:影片北美首周末票房仅为1910万美元,勉强在影市淡季夺得周末票房冠军,但预计最终票房冲击6000万美元都有难度;在中国市场,本片首周末三天票房仅为958万人民币,仅列周榜第十,至今六天总票房累计1100多万,最终票房难破2000万;在全球主要市场中,或许只有奉俊昊导演的母国韩国比较买账,不到两周观影人次突破200万。
但综合全球市场,《编号17》的预测总票房将仅能达到1.3亿至1.7亿美元量级。对于一部制片总成本高达1.28亿美元(包含1000万美元补拍成本),宣发支出高达8000万美元的大片而言,影片现在的票房成绩,可以称得上是华纳的开年惨案。
对于本片的票房失败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归于自身质量,各类评论的看法不一,至少在明面上,有两口更明显的“大锅”可以甩。
第一点,改编自2022年新出版科幻小说《米奇7号》的《编号17》,在好莱坞的语境中基本算是“原创电影”,在IP为王的市场环境中,本来就很难吸引普通观众;其次,本片被奉俊昊注入了不同于惯常商业电影的风格基因,议题一箩筐,政治讽刺的浓度尤其高,这又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观影门槛。有这两大因素客观存在,《编号17》虽然投资巨大,但本就不是一部可以雅俗共赏的全民向商业娱乐片。
结合本片并不算差的媒体和核心影迷评价,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:《编号17》还是大师的一部水准之作,票房失败的主因是自身风格气质和“商业大片”的市场定位不适配,而非影片本身有多么糟糕。
然而就实际观感而言,把《编号17》当作“商业大片”固然并不够雅俗共赏,但即使以作者电影的标准衡量,影片还是存在不少硬伤,算不上奉俊昊作品中质量过硬的上乘之作:议题贪多不烂,无一深入,完全失焦;后两幕的节奏异常冗长乏味,角色塑造和情节逻辑都不算多么牢靠;着意瞄准特朗普的政治批判,也流于肤浅和过度卡通化……
先来看看《编号17》的故事:主角米奇·巴恩斯(罗伯特·帕丁森 饰)在地球一事无成,为逃债加入星际殖民计划,自愿签署协议成为“消耗体”,循环执行危险任务。米奇每次去世,都会被3D打印重生。某次,当米奇17号从危险任务死里逃生,回家后却发现自己已被米奇18号取代了位置。按照规定同一人不能同时出现多个复制体,米奇17和米奇18需要隐藏真相,以免遭到物理消灭……
其实从情节简介和物料放出起,《编号17》的故事就被发现和低成本经典科幻片《月球》(2009)相似度很高:同样是同一模板的两个外星复制人彼此相遇。但和悬念当先的《月球》不同,《编号17》中的米奇们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复制体身份,但还是不得不在苦逼的牛马循环中反复死去、反复重生。
这个设定的“地狱笑话”意味很浓,也决定了《编号17》迥异于《月球》的黑色喜剧基调——而以寓言形式拍阶级批判的黑色喜剧,正是奉俊昊几部标志性作品(《汉江怪物》《雪国列车》《玉子》《寄生虫》)的鲜明特征。
平心而论,在《编号17》的前三分之一,也就是构建世界观和基础角色设定的部分,影片的观感是比较不错的:地球陷入生态和治理灾难,黑心政治家马歇尔(马克·鲁法洛 饰)带领商业飞船太空拓荒,对复制人技术的使用限制在外星被打破……奉俊昊展示了一个生物伦理和基本人权遭受挑战的世界。
在这个世界里,员工是公司的资产,连摄取热量都要被定额计算;而身为耗材的米奇更是花式死去,在强辐射中脱发吐血,在执行空间任务时被太空垃圾打断手臂——片中的政客、阶级格局和米奇,无疑是对当下极端政治、寡头资本主义和普通牛马打工人的映射,影片的世界观构建算是辛辣有趣,又能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,而且也比较完整、自洽。
但当故事进展到米奇17遇见米奇18的场景时,影片的格局和节奏感就突然坍缩了下来。按理来说,米奇17和米奇18的相遇,本应是开启科幻作品中对“复制体”问题的深度思考,或是展现伦理困境的节点。
但由于故事中17号和18号性格过于迥异(一懦弱一暴躁)的复制偏差,以及“复制体不能重复出现”的规定,影片很快演变成“分身喜剧”式的插科打诨,也就是两人互相扭打、残杀、争宠、团结和好的撕逼大戏:一会儿是18号要推17号进火坑,一会儿是18号抢了17号的女友,最后是17号和18号合力反抗罪魁祸首马歇尔……
其实,从增强影片滑稽效果、残酷展现阶级社会底层互害的角度而言,这样闹剧气息很重的故事推进不是没有意义,但这么一来,本应更复杂微妙的复制体伦理问题没有得到深入探讨,更像是被导演“忘却”了,这种情况在一部复制人题材科幻片中出现,当然很难说服观众。
并且不仅是议题“漂移”了,影片第二幕还需要分配篇幅继续进行阶级批判和反派塑造,且又塞进了不少虽然有一定恶趣味,但对角色塑造和主线叙事不起必要作用的性笑料,需要涵盖的内容太多,形散神也散。尤其是密闭场景的室内对话戏时长太久,完全失去了奉俊昊电影中标志性的、远超普通类型电影的叙事和运动张力,整体观感是冗长而且“凝滞”的,这也是一般商业片观众对《编号17》观感最不好的地方。
而到了第三幕中马歇尔夫妇燃起和星虫的冲突、船员揭竿而起的高潮段落,影片整体的节奏骤然开始突进。
但无论是对马歇尔的小丑式塑造,星虫的“工具虫”属性,以及对米奇18号、女主角娜莎(娜奥米·阿基 饰)的英雄式塑造,都明显透着一股火速直奔“包饺子”结局的急躁痕迹,不免令观众觉得“凌乱在风中”。
回过头来看全片,《编号17》本应兼具趣味、丰富性和深度。但事实是:有趣的点虽然存在,但却零敲碎打且分布不均,导致出现了大段奉俊昊电影不该出现的冗长无聊段落;探讨的议题虽然丰富,但影片对自我同一性、多重身体悖论、资本主义和极端政治的讨论都不够深入,而且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”,连续性不佳。
就更别提某些令人困惑的情节逻辑了:17号和18号的性格差异虽有细节铺垫但设计感过强,星虫的动机令人费解,娜莎由“色女”变英雄的塑造过于政治刻意,而被设定为屌丝牛马的米奇17能让女同卡伊(安娜玛丽亚·沃特鲁梅 饰)沦陷,更是既不合理,也看不出有人物塑造和情节进展上的任何作用……
贪多不烂,最后只能到处支离散漫,到处浅尝辄止。至于美国媒体普遍赞赏、也有不少自由派影迷观众称赞的“政治明喻”部分,活跃民主党人马克·鲁法洛对特朗普不加掩饰的模仿,以及最终黑人女主角当选领袖的理想结尾,确实能替当下的好莱坞出一口气。
但这种过于卡通化的反派塑造,似乎更应该出现在《周六夜现场》这样的讽刺脱口秀里;结尾娜莎掌权的“梦想替代现实”,现在看来也显得颇为“一厢情愿”。对于一部旨在发人深省的科幻电影而言,这些内容,还是显得太口号化、也太肤浅了。
如果说《雪国列车》的政治讽刺同样直白,《玉子》的议题同样混乱,但至少在商业类型片的层面,前者收敛了奉俊昊的讽刺喜剧调性,是一部紧凑恢弘的异托邦大片,后者几场追逐、动作戏的节拍非常精彩,主角女孩的形象也让人过目不忘。
而这部《编号17》“普适性”更低,除了罗伯特·帕丁森的卖力演出和肉体男色之外,可能只有某些镜头或桥段里的末世悲观情绪,才能让人看出几分星星点点的浪漫诗意及存在主义思考,散落在全片松紧失据的节奏里——或许对少部分吃这些点的观众而言,这已经足以构成他们喜欢这部片的理由。
回头来看,其实《编号17》的上映屡经波折,影片最早定于2024年3月上映,但先延期2025年4月再提档3月,这之中的拉扯据传包括补拍,以及华纳和奉俊昊对影片的意见分歧。华纳最终决定尊重这位全球知名的皇冠导演,放弃了高层在试映中更加认可的版本,奉上象征好莱坞地位的最终剪辑权。
制片厂放权导演,这本是电影界的好现象,但现在,则不免让人心里犯嘀咕:会不会华纳剪出来的版本,才更适合更广大商业片观众的口味呢?
经过这一次《编号17》的失败,西方影迷们又打捞起了老早之前的共识:奉俊昊的英语片明显不如韩语片。这没什么可奇怪的,即使是反响相对不错的《雪国列车》,由于漫画原作的框架强势,也其实是最“不奉俊昊”的那一部。
从《玉子》到《编号17》可以看出,奉俊昊对美国文化的体会,终究还是停留在媒介形象上的二手认知。其英语电影的议题,也总离不开抨击资本和权力、生态主义、平权主义的“白左”多件套。想法是好的,但由于文化和生活经验壁垒,这些作品总摆脱不了风格浮夸、讽刺过火、设定概念化的问题。
当然,奉俊昊的下一部电影又将会回归祖国,韩语电影才更能代表这位大导演的真实创作水平,影迷当然可以继续摆高期待。
至于开年就遭遇开门黑的华纳,甚至整个好莱坞,都需要思考一下:就算《编号17》的自身品质能更上一层楼,在当今的市场环境中,砸巨本拍摄非IP的原创大片,真的值当吗?
(文/阿拉纽特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