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编辑部 | 日灼
电影应该相似音乐多过小说。
编者按:
“时光审片室”由一群爱电影、说真话的审片员组成,从不同的行业、不同身份的影迷角度鉴赏院线影片,为时光网特供影片真实repo。不代表时光网认同其观点和立场,以及认同文中所述皆为事实。
上世纪的最后几年里,上百万国企工人的命运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改写,曾经光荣的劳动者突然被推到了时代浪潮的风口浪尖,在全球化竞争、国企改革这样的宏大叙事字眼下,许多工人不得不在下岗潮中自谋出路,在时代的断层中被迫把控自身命运的航标。
尽管各地政府推出了层出不穷的安置政策,但实际效果因行业、地域、基层状况的不同而不同。
作为共和国“工业长子”的东北地区,工人规模庞大、政策宣传缺失、无保现象普遍等多重原因下,经历的阵痛尤为突出,成为那个时代的缩影。
在阶级坠落的过程中,自然而然构成了一幕幕悲剧故事。双雪涛所著的小说《平原上的摩西》,正是讲述这个断层中,各色人物的命运沉浮。
由此改编的电影《平原上的火焰》,侧重却有所不同:强化了悬案侦破的过程,并就此改写了人物关系,时代的主体性弱化成为故事的地域性背景元素——原本期待的被裹挟、被洪流推动的人物,成为封闭故事下编剧的化身,不断推动叙事直达谜底揭晓的时刻——在影片的后半部分中,这种感受越发强烈。
公平的讲,作为一部悬疑片,《平原上的火焰》在保留了小说主要情节的情况下,梳理出了可满足类型化呈现的故事文本,有经得起推敲的推理展示,有充分的人物关系展开,有完整起伏的角色弧光,观众需要不断投入到人物的行为逻辑中,才能对其心理有所揣摩。
但创作者似乎并没有考虑好,如何在风格化与类型化叙事之间找到平衡,这直接导致观影过程中明显的割裂感。
在核心事件发生前,导演让我们跟随庄树(刘昊然)的脚步,不断穿梭于家庭、工厂、街头,各种娱乐与生活场所,试图勾勒出在时代变革来临之前,景观上荒凉但生活上充满活力的北方小城样貌。
空间的切换、角色的调度在日常的交替剪辑下破碎但不乏张力,出租车连环杀人案虽然暗示着隐藏在这片土地的危险,但并没有展示出与主角命运交错的必然性,因此观众也不会感受到过于戏剧化的情节,过于紧张的情绪。
此时我还在想,这可能是一部类似《白日焰火》的艺术电影,虽然有一些犯罪元素存在,但导演对人物的关照显然超过了情节的推动,尤其是片头刁亦男监制的字样更让我笃定了这一想法。
但随着刑警蒋不凡(袁弘)与李守廉(唐曾)的相遇,误会导致的暴力改变了影片的走向。随着八年后的字幕出现在银幕上,拦腰截断的不仅是时间,同时还有影片整体的风格样貌。
在影片的后半段,庄树因蒋不凡的牺牲加入了公安队伍。身份转换之下,他不再是漫无目的社会青年,但角色并没有因为年龄和制服带来内心的成长,庄树只是在侦破案件与旧情复燃之间反复横跳,即使与青梅竹马的李斐(周冬雨)重逢,也很难感受到角色内心复杂的情感层次。
《白日焰火》中,廖凡饰演的警察张自力同样陷入情感与凶案的双重困境,但我们能够在人物的互动之间,清晰的捕捉到廖凡游离在情感与理性之间的复杂人性,并最终在场面上提供足够浪漫的情绪宣泄口。
《平原上的火焰》也试图创造类似的宣泄时刻,但正因为人物在后半段的单薄,情感的缺口并没有提升到观感层次,最后的情感宣泄变成了直白的枪击与依靠,突兀远多过浪漫。
无论对于小众艺术电影还是大众商业电影的观众,这种前后不太统一的处理方式都会造成明显的撕裂感,该表现人物复杂性的地方显得浅薄,该提供情绪快感的地方则显得温吞。
这其中还夹杂着影片潜在的一大问题:原著中着力表达的时代伤痕,降格落脚在青春叙事上。
无论在原著小说,或是同名剧集中,父辈们的故事都有着相当比例的描绘。庄树与李斐的关系虽然构成了故事的皮肉,但在时代车轮碾压时,父辈迥异的个性与命运才是构成主角们关系变化的基础。
在改革来临之前,庄树与李斐两家是邻居,父母都是工人。
庄树母亲傅东心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,在特殊历史时期受到打击,她的父亲正是被庄德增暴力致残;庄树的父亲庄德增心思活络,在工厂买断后顺应时代下海经商避免了阶级滑落;而李斐的父亲李守廉是技术工人,温厚老实的他却没有跟上时代车轮,之后的境遇每况愈下。
随着时代变革,两个家庭的阶级也逐渐分化,庄家的生意越做越大,庄树也进入体制内完成身份的变迁,而李家则逐渐沦落至社会底层,两人间的情谊不受自身掌控,彼此间拉开难以跃迁的鸿沟。
但《平原上的火焰》对父辈们的关系几乎一笔带过,对庄树母亲的刻画更是为零,代际叙事的坍塌,使得人物弧光失去了历史纵深感,直接导致了影片主旨的弱化。
太少笔墨刻画不同阶层在社会转型期面临的命运,即使刘昊然与周冬雨贡献出了不俗的演技,但当李斐凝视庄树时,观众看到的不是两个被洪流撕碎的灵魂,只是一对爱而不得的俗世男女。
我们很难知道《平原上的火焰》在撤档的三年里经历了什么,但在目前呈现给观众的版本中,创作者出于各种考虑完成了一次不高明的置换,用“谁是凶手”的谜题取代了“谁制造了凶手”的追问,“悬疑 爱情”的叙事策略并没有裹住历史的苦果。